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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民相与亲睦者，王道之始也。昔三代之制，画为井田，使其比闾族党各相亲爱，有急相周，有喜相庆，死丧相恤，疾病相养。是故其民安居无事，则往来欢欣而狱讼不生；有寇而战，则同心并力而缓急不离。自秦汉以来法令峻急，使民离其亲爱欢欣之心而为邻里告讦之俗。富人子壮则也居，贫人子壮则出赘，一国之俗而家各有法，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，纷纷乎散乱而不相属。是以礼让之风息，而争斗之狱繁。天下无事，则务为欺诈相倾以自成；天下有变，则流徙涣散相弃以自存。嗟夫，秦汉以下，天下何其多故而难治也？此无他，民不爱其身故轻犯法，轻犯法则王政不行。欲民之爱其身，则莫若使其父子亲，兄弟和，而妻子相好。夫民仰以事父母，旁以睦兄弟，而俯以恤妻子，则其所赖于生者重，而不忍以其身轻犯法。三代之政莫尚于此矣。
今欲教民和亲，则其道必始于宗族。古者有大宗，有小宗。故礼曰：“别子为祖，继别为宗，继祢者为小宗。”有百世不迁之宗，有五世则迁之宗。百世不迁者，别子之后也，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，百世不迁者也。宗其继高祖者，五世则迁者也。古者诸侯之子弟，异姓之卿大夫，始有家者不敢祢其父，而自使其嫡子后之，则为大宗。族人宗之，虽百世而宗子死则为之服齐衰三月。故曰，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，百世不迁者也。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祢别子，而自使其嫡子为后，则为小宗。小宗四：有继高祖者，有继曾祖者，有继祖者，有继祢者，与大宗为五，此所谓五宗也。其继祢者，亲兄弟宗而为之服，其继曾祖者从兄弟宗而为之服，其继曾祖者再从兄弟宗而为之服，其继高祖者三从兄弟而为之服。其服大功九月，而高祖以外亲尽则无服而易宗。故曰，宗其继高祖者，五世则迁者也。古者立宗之道，嫡子既为宗，则其庶子之嫡子又各为其庶子之宗，其法止于四而其实无穷。自秦汉以来天下无世卿，大宗之法不可以复立。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亲者，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，此甚可惜也。
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，有族而无宗也。有族而无宗，则族不可合，族不可合则虽欲亲之而无由也。族人而不相亲，则忘其祖矣。今世之公卿大夫贤人君子之后，所以不能世其家，如古之悠久弗替者，以其族散而忘其所谓祖也。故莫若复小宗，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。宗子死，则为之加服；犯之则以其服坐罪。贫贱不敢轻侮，而富贵不敢以加之，冠婚必告，丧必赴，此非有所难行也。今夫良民之家，士大夫之族，亦未必无孝悌相亲之心，而族无宗子，莫为之纠率，其势不得相亲。是以世之人有亲未尽而不相往来，冠婚不相告，死丧不相赴，而无知之。民遂至于父子异居，而兄弟相讼，然则王道何从而兴乎！呜呼，世人之患在于不务远见。古之圣人合族之法，近于迂阔，而行之期月，则望其有益，恶可得也。今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平而易治，其必自小宗之法始。而小宗之法岂得之难哉，亦在乎久而不怠耳！
嘉祐壬寅五月既望
眉山苏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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